“玉婓舞姿恍若仙妃神女。”皇帝看呆了,癡癡定定的目光令眾人不禁騷動起來,帶上了幾分醋意。
“謝陛下夸贊?!蔽彝褶D嫣然,行禮拜倒。
話未言畢,真貴嬪便假作腹痛,捂著肚子,面露痛苦之色,‘哎喲’、‘哎喲’地叫起來。
“怎么了?真貴嬪,你這是怎么了?御醫(yī),快來人吶。”珩妃眼見真貴嬪玉體抱恙,忙叫嚷起來。
皇帝亦回過神來,只顧著真貴嬪腹中胎氣。
此情此景,眾人皆知真貴嬪不過裝模作樣罷了,紛紛鄙夷側目,只不敢于皇帝面前顯露出來。我靜靜回了內(nèi)殿更衣。
待我出來之時,御醫(yī)已把完脈,面容平和地回稟,語氣波瀾不驚道:“回陛下,真貴嬪身子一如既往的康健,并無不妥之處。”
墨美人一聽,隨即責怪御醫(yī)乃一介庸醫(yī),痛罵起來。
琽妃見此,在一旁冷冷看著,語氣幽幽諷刺道:“陛下,妾妃看來,墨美人需要的是好生休養(yǎng),平心靜氣?!?p> 皇帝眼見墨美人一心為真貴嬪,面露委屈之色,亦料到她不過是孩子心性,便不予譴責,只對真貴嬪和緩道:“清娥,你受驚了,朕陪你回去好生歇著吧?!?p> 如此,墨美人方罷休。
然而諸妃卻遙遙聞得皇帝傳來一句,“林昭儀舞姿過人,特賜鳳尾絳綃霞彩云衣一件。”
須臾功夫,秦斂捧著一件衣裳出來,神采輝煌,金明璀璨,繡珠綴玉,華麗奪目。眾人紛紛嘖嘖稱奇,連墨美人亦格外嫉恨,毫無當日囂張跋扈之態(tài)。
姝妃喜笑顏開,更甚于我,“恭喜妹妹,賀喜妹妹,鳳尾絳綃霞彩云衣乃懷帝特命司衣以云絲金線、流云錦縫制成、賜予彼時的卜長貴妃——便系當今的太皇太后之物。據(jù)聞,此衣于日光下有七彩流光之效。陛下當初親眼瞧見后,特往太皇太后處一借,命尚服局如法炮制一件方送還。妹妹容貌華美純麗,穿著于身定如芙蓉仙子般光華奪目,美妙不可方言?!?p> “原來如此?!蔽颐嫔舷膊蛔詣伲恍膬?nèi)似鐵石沉下,深覺皇帝所賜過于恰好,將自己置于風口浪尖,眼下只怕無數(shù)嬪御紅了眼,皆艷羨此云衣。
入座時,不知為何,我忽覺身子發(fā)癢,步履重心失衡之下,摔向柔貴姬桌案,惹得眾人驚慌失措。
我頓時恛恛不安,心念道:若柔貴姬當真出事,龍?zhí)ゲ槐?,此情此景下與珩妃無關,柔貴姬更會因此而愈加得皇帝憐愛。唯有我會受重罰,或許會永世不得翻身。屆時,鸞儀該如何?念及此,狠心側身一轉,我翻然倒地,并不曾撞到柔貴姬身上。
此時御醫(yī)尚在場,柔貴姬心有余悸地由御醫(yī)把脈,聞得身子并無大礙,只需好生休養(yǎng)便可,方安心下來。
“此事都是妹妹不當心,還望姐姐勿怪。”定了定心神,我向柔貴姬歉疚道。
縱然方才魂飛魄散一番,柔貴姬眼下溫聲軟語道:“娘娘無需如此。想是方才娘娘一時舞蹈,精疲力竭之故。咱們都是自家姐妹,無需如此客氣。何況,娘娘方才并未傷及妾妃與龍?zhí)??!毖援?,含笑著擺了擺手,面色驚魂未定。
如此,我方安心。此時,忽聞得后頸傳來一陣陣奇異香氣,我伸手一抹,分外瘙癢,急忙離去。
待回了瑤光殿,沐浴更衣時,我命倚華小心翼翼地將后脖頸沾染的粉末收集起來,一壁傳俞御醫(yī)前來。經(jīng)過他一番查證,回稟道:“回稟娘娘,此粉末出于司藥房,于人體無毒,不過沾染的時日一久,會叫人瘙癢難耐而已?!?p> “知道了,你回去吧?!蔽页烈髌蹋瑩]了揮手,吩咐他退下。
“是?!?p> 我暗中想著:到底系何人意欲借我之手暗中謀害柔貴姬?此人定非琽妃一黨。柔貴姬已與琽妃結盟,她所生之子亦琽妃之子,乃琽妃來日登上太后寶座的踏腳石。此事到底系何人所為?難不成琽妃一時嫉恨過頭,見不得我短短數(shù)日內(nèi)便居九嬪之首,是而出此下策?
“娘娘何必如此多慮?”鶯月見我深思過重,忙輕輕勸道:“船到橋頭自然直,娘娘切勿傷了身子?!闭f著,輕輕替我梳理及腰的青絲。
我唏噓一聲,借著芙蓉花描金紅燭的燭光,對著鏤雕嫦娥奔月紫檀木銅鏡中的如花面容,黯淡道:“也罷。如你所言,船到橋頭自然直,咱們何必眼下便這般諸多揣測?!?p> 言論間,倚華開了門,背對著漫天璀璨的繁星,端著安神湯進來,笑道:“奴婢早料到娘娘今夜定難以入眠,特地吩咐小廚房熬了安神湯來。正好娘娘臨睡前喝了,一夜安寢。”
我含笑接過,一飲而盡。
半載之后,皇帝命宮人引云陽宮外潺潺一道龍鱗渠水為真貴嬪修建淋池,處云陽宮北端,方圓千步。池中栽植分枝荷,號“低光荷”,池中又有“倒生菱”,池底泥呈紫色,稱“紫泥菱”。真貴嬪喜愛非常,常乘文梓之舟,通宵達旦游玩池邊,一壁吩咐歌女在岸邊歌唱:秋素錦兮泛洪波,揮纖手兮折芰荷。涼風凄凄揚棹歌,云光曙開月低河,萬歲為樂豈為多。
有雍和殿的廣孝法師金玉之言在前,顯見真貴嬪身懷貴子一事多么得皇帝看重。我只得在心內(nèi)暗忖:到底真貴嬪系后來有福之人。
當日一事后,我暗中命俞御醫(yī)查找近段時日都有何人取令人發(fā)癢的粉末。曾幾何時,俞御醫(yī)回稟,“回稟林昭儀,許婕妤前不久曾往司藥房取該粉末。彼時,司藥房的女官皆可作證?!?p> 我當即命人請來婺藕三人,將此事一五一十盡數(shù)告知她們。裊舞思緒周到,而斂敏為人處世謹慎,婺藕觀察入微,想必她們定能助我查出真兇。
最后趕來的斂敏身著一襲墨灰色絮衣錦緞宮裝,愈加顯得她身子柔弱而面色蒼白,帶著一種大病一場之后的虛弱,顯見寒冬臘月摧殘不清之故,可見受盡了委屈,叫人乍然心疼萬分??伤齾s是滿臉的無謂而已,不欲仔細解釋。見她執(zhí)意如此,我只得將自己所知之事一一告知她們。
待一番詳盡的解釋之后,斂敏輕輕浮著茶盞,細細思量一番,道:“我瞧著許婕妤亦是個好妒之人。不過憑她區(qū)區(qū)婕妤之位,如何敢惡向膽邊生,謀害清歌你?只怕其中——”眼皮低垂下來,遮住了復雜不清的眸色。
裊舞眼眸顧盼一轉,身上的烏色金線繡梨花圖案的銀白色灑花絮衣宮裝顏色格外黯淡,仿佛黑夜籠罩在她身上,唯余星光點點璀璨,沉沉暗暗的色澤在銀白色灑花的襯托下,愈加叫人心頭壓抑,冷笑一聲接口道:“——另有真兇。”
伴隨著婺藕一聲難以自制的驚呼,“不錯?!睌棵裘嫔懖惑@地點點頭,墨灰色的錦緞宮裝邊沿以銀線繡上了山茶花的圖案,加白色風毛滾邊,愈加顯得她氣質(zhì)清新淡雅,一只手托著外罩一塊朱紅色錦緞七彩絲線蜀繡山茶花的暖手爐,一只手覆蓋在上頭,細細回味著當日之事,仔細說道:“那日,我瞧得真真兒的。一旦你撞上柔貴姬,便有謀害皇嗣之嫌。敢如此借你之手謀害陛下重視的寵妃與皇嗣,一箭三雕之計,恐非常人可比。幕后真兇只怕心思深重、地位尊崇?!?p> 論及‘地位尊崇’四字,我當即想到她,脫口而出,“可是琽妃?”隨即想到此事絕無可能,便搖了搖頭。
婺藕一襲朱砂色金線繡海棠綴珍珠綠葉圖案的絮衣宮裝,愈加顯得她身姿豐腴,似一朵燦爛開在夏夜的赤艷色曇花,花瓣碩大而芳香四溢,溫柔笑道:“琽妃既敢扶持柔貴姬,總不能自己拆了自己的臺。何況,若看出柔貴姬來日威脅甚大,亦該待她誕下皇子,殺其母、奪其子方為上策。”說著,從寬大的錦緞絮衣宮裝衣袖中伸出雪藕一般的手臂,靈活地用金夾子自地上炭盆中夾了一塊新燒熱的銀骨炭,裝進手中的五彩琺瑯海棠花開金手爐中,又放了朱漆描金鏤雕八仙過海紫檀木桌上的幾顆生栗子進去,面色愈加紅潤富有光澤。
我點點頭,聽著耳畔栗子受熱而發(fā)出的‘噼啪’聲,應和道:“婺藕你此言極是。如此說來,不外乎珩妃與姝妃了?!?p> “她們二人看似和善溫良,若說是她們二人所為,倒叫我難捉摸了?!毖U舞垂首皺眉,靜默不語,端起茶盞啜飲起來。
“我看未必。”我來回思索一番,搖頭道。
斂敏、裊舞、婺藕抬頭,看著我,詫異而帶有幾分驚喜,“莫非你已有了線索?”
我點點頭道:“姝妃已有二女??v使嘉慎帝姬回不來,亦有嘉和帝姬傍身,何況陛下隆恩并未盡數(shù)消散。細水長流之下,依她溫婉的品性,何必會行此舉?倒是珩妃與瑛貴嬪,她們二人中若有一人頗得嫌疑,只怕咱們難分辨?!?p> “是啊。當日,珩妃、琽妃、瑛貴嬪皆以貴姬位入宮,后一同晉升貴嬪位。如今,珩妃、琽妃皆在妃位,只怕瑛貴嬪一時嫉恨之下,怨上你與琽妃一黨的柔貴姬亦未為不可。如今,柔貴姬生產(chǎn)在即,一個眼錯或母子雙亡,一尸兩命,倒合了真兇的心意。只怕柔貴姬之后,便系真貴嬪了。”裊舞恍然大悟,默默了然道。